要相信梦想和魔法⭐

【Y2】临终鸟

终于把这坑填完了 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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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樱井翔要结婚了,婚礼定在6月17号。

算命师说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又正值年中工作淡季没什么大事,他想了想郑重的在手账上记了下来。

出来后边走边和二宫和也打了个电话:“你看看有多巧,算命师说6月17号,正好是你生日那天,要不到时候婚礼和生日会一起办了?”

彼时二宫正在实验室里,听着电话那头兴奋的声音一愣,往烧杯加的试剂超出了标准,里面的液体飞快冒出泡泡膨胀开来,甚至有几滴溅在手上,烧的生疼。

他后退两步手忙脚乱的试图补救,可惜收效甚微。

边上的助理香川听见响动小跑过来,看到这一片狼藉也愣了:“哎呦,二宫老师……”

二宫捂住听筒,指了指还在咕嘟咕嘟冒泡泡的烧杯苦笑:“手抖加多了,应该是不能恢复了。”

香川从柜子里拿了手套抹布出来:“这里我来就可以了,老师先把——”他笑着指指被二宫捂住的手机,“嗯,这个解决吧。”

二宫向他抱歉的点点头,绕过一台台仪器走出了实验室。

午休刚过,走廊里静的连根针落地都听得见,天也干净,只有细碎的阳光穿过窗子落进来照在鞋面上,把上面的蜿蜒细纹照的一清二楚。

二宫皱皱眉头,往边上的阴影里挪了挪。

再次拿起手机,果不其然听见那边人有些的询问:“nino?出什么事了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事,就是助手碰倒了个烧杯。”

“噢,心眼真粗,你可得好好说说他。”樱井也没怀疑,又接下去,“我刚刚的提议怎么样,生日会和婚礼?”

“别的能开玩笑,终身大事可不行啊樱井先生。”

“哪开玩笑了,我可是认真问你的!你想想,婚礼连着生日会,从来没有过吧?”

“省省心,我可不想当什么第一。”

“那我们之前说好的那个?你不会也想反悔——”樱井话说了一半,就有电流的声音穿透听筒传过来,震的二宫耳朵发刺。

“啊……爱知电话来了,光顾着和你说,还没和她打电话。”

二宫半垂了眼,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刚刚被试剂溅到的地方已经烧起了几个水泡:“那我先挂了。”

樱井诶了声急急喊住他:“等等,你是不是忘——”

二宫打断他:“放心,我记得的。”

“嗯……那到时候一起去挑礼服?”

“伴郎礼服这种东西,你做主就行。”站着做了半天实验双腿僵硬,往墙上靠着才觉得放松许多,二宫换了只手举手机,“好了,再不挂爱知该等急不高兴了。”

樱井又交待几句说晚点再联系才挂了电话,二宫摁灭手机,跟被钉住似的在原地站了半晌没动。

窗外有鸟群扑棱棱的飞过,翅膀刮起的风声拍在窗上,打出一种沉重的钝响。

 

02

香川拿过针,只觉得头皮发麻手也颤抖的厉害,呆了半天放弃的说:“老师,我还是不敢啊。”

二宫翻个白眼:“胆子怎么这么小?又没叫你杀人放火,光光挑个水泡而已。”

香川委屈的要命:“从小到大我就怕这,之前解剖课上有人故意吓我,我差点都把刀戳解剖老师脸上去了……”

“你要是真戳上去,现在应该不会站在这里了吧。”

“真的不行,不行……老师您还是自己来吧!”

二宫盯了他一会,面无表情的说:“我晕血。”

香川震惊的睁大了眼:“不会吧,那、那各种各种解剖课实验课——”

二宫语气平淡,像是讨论晚饭要去哪里吃似的:“开后 门的。”

香川来了听八卦的精神,手也不再抖了:“哪个教授?藤川教授、佐佐木教授,还是八楼那个老巫婆小林——”

“别猜了,不是这里的教授。”

“诶?”

“这样,你戳把这些水泡戳完了我就告诉你。”二宫眯起眼,把手背亮到他面前,“是不是很划算?”

水泡这种东西看着可怕,戳开倒是不太疼,但脓液混着浅淡的血一起流出来,依旧看得二宫一阵头晕。

香川帮他把伤口边缘消了毒,酒精碰触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手掌的震颤,他不忍心:“老师,忍着点,很快就好了。”

二宫点点头又转开脸,算是回答了。

盖上纱布后才大功告成,香川直起腰擦擦额头的虚汗,觉得时间过了一整个世纪,只是张张嘴质问还没出口,就被二宫一句噎回去。

他说:“樱井翔。”

这个名字经常被挂在报纸经济版的版头上,一点都不陌生。

彻头彻尾的成功人士。

香川反应了一会,撇撇嘴说这种企业家和我们搞科研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吧,老师要骗人也找个靠谱的吧。

二宫摸摸手上被贴的很端正的纱布:“人家就喜欢搞慈善,别说里里外外这些仪器,”他阴阳怪气的指指脚下,“就连你现在踩着的地砖,都是他花钱买的。”

刚刚大学毕业的小助手觉得脑筋有点转不过来。

二宫补充:“你老师我过几个月还要去当他伴郎呢。”

暴击。

“老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香川把烧杯往桌上一搁,义正言辞的说,“有这样的大腿为什么不介绍介绍?”

二宫被他逗笑了,拿没受伤那只手去拍他脑门:“就你鬼精,好做实验去了。”

两个人把下午搞砸的实验重做完一遍花了很长时间,二宫心里过意不去让香川先回去,一个人呆在实验室里记录数据,再抬头时外边已经全黑了。

看来还得拖到明天,他起身收拾起桌上散乱摆放的器材,到一半时听见敲门声。

还是三三七拍子的那种。

一下就明白来人是谁,二宫叹口气朝着门的方向喊:“门没锁。”

樱井笑眯眯推开门,看二宫已经穿了一只袖子外套,知道今天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过来捏捏他的肩膀:“结束了?去喝一杯?”

“别,我明天要早起,实验进度落了。”二宫躲开他的手把衣服整好,“倒是你怎么来了?”

“路过的时候看见你助手就问了问,他说你还在实验室,我给你打了电话没人接,就想你应该还在做实验,就直接上来啦。”

二宫愣了下从裤袋里拿出手机,上边一排来自眼前的人的未接来电,他默默把界面摁灭:“抱歉,常年静音,接电话全靠缘分。”

樱井径直替他拿过包,又揽上他的肩膀:“就冲这句抱歉,值一杯吧?”

当然值一杯,而且不止一杯。

樱井翔这个人喝完酒爱絮叨这点从小到大都没变,从前是说年级里同学琐事,后来说工作同事恶毒,到了现在开始说婚姻坟墓。

他说真想不到在这群人里面他会最先结婚,放在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今天把日子定下来才有了实感,离这坟墓只剩一步之遥还真是有点犹豫。

二宫晃晃酒杯,他其实是知道樱井不好过的。

 

03

他和樱井读书时代就认识,只不过那时候特别看不惯这个人,觉得他高调的要命,走到哪都能引起女生的窃窃私语。

其实每个时代的学生都差不多,对家境富裕,长相突出,成绩优异的人特别关注,偏偏这三样樱井翔占了个齐全。

后来想想,能和樱井变成朋友也挺玄幻的。

那时候的二宫家境普通,成绩吊车尾,整天趴在教室最末尾补眠,唯一让他兴奋的地方就是棒球场。

摆好姿势,握紧球棒,眼神专注,判断球来的方向,用力挥棒。

这样的动作无论重复几次都不会厌倦,他喜欢听球卷裹着风而来的声音,喜欢球被击飞是呯一声清脆的响声,喜欢看球最后划成一道完美曲线落下。

……当然,不喜欢那个趴在铁丝网上猛挥手的人。

隔了几米还站着偷看他的姑娘们。

二宫翻个白眼,只当没看见。

那个人在坚持站了两周没挪窝后,连队友都问起是怎么回事,他没办法,终于走过去问一句请问你找谁。

樱井眼神亮晶晶的:“找你。”

二宫沉默,想了半天应该和这个风云人物没一点关系,说:“可我不认识你。”

接着转身就要回去场上。

没想到樱井站在他背后喊:“请,教我打棒球!”

很多年后二宫回想,那一刻应该掐死他的。

他没当回事,可樱井就跟个牛皮糖一样粘了上来,一开始只是在场外看,后来居然加入了棒球部,教练笑眯眯的把他推给二宫说这是新来的队员,要他负责带带。

二宫看着队里崭新的球棒和手套,大概就明白了。

 

一开始给樱井布置的练习量就是队里正式队员的水平,他想这种大少爷大概也只是心血来潮几天,又吃不了苦,让他知难而退就好。

可出乎意料的是樱井没喊苦也没喊累,全给坚持下来了,他没什么天赋,却也凭着一股蛮劲和强劲的爆发力在训练赛上打出几个本垒打。

有次比赛后樱井留下来继续练习挥棒,认真的很,到后来甚至每甩一下头都有一点汗水落下。

二宫在后边盯着他彻底汗湿的T恤发呆,鬼使神差的说:“你怎么这么相信我,这么多练习就不怕是整你的吗?”

樱井没回头:“因为我们是朋友啊,而且nino自己不是也做这么多吗。”

二宫一愣,下意识地反驳:“我可是正式队员!”

樱井终于停了挥棒,转过来认真对上他的眼神,说:“难道这不是对我的期望吗?所以我才要更努力啊。”

“是笨蛋吧。”二宫撇撇嘴,小声的说。

看樱井又要继续挥棒,他过去拉下他的手,“好啦,今天到此为止。”

“诶?可是还没做完……”

“街口新开了家拉面店,”二宫低头把他的球棒手套一同塞进包里,唰的一声拉上拉链,“再晚点可是要排队的。”

“走走走!”

 

男孩之间的友谊说来也奇怪,只靠几顿饭几瓶酒几场游戏就能把普通朋友给升华了革命情感。

那阵子学校流行耳饰,樱井瞒着家里和二宫一起偷偷出去打耳洞,到了地方樱井非常勇敢的说他先上。

只是他打了一个就痛的嗷嗷直叫,说什么也不要打另一边的,还眼泪汪汪的死活不让二宫打。

“别、别别!啊!你千万别打,太痛了……”

周围的人都捂着嘴偷笑起来。

二宫憋着笑想去摸他耳朵,但看他躲来躲去的模样实在太过可怜,最后还是算了。

不过耳洞确实让人遭罪。

也许是个体体质的差异,明明别人都没什么事,可樱井的耳朵整整肿了一周,流血又流脓,原本准备好的耳饰一个都不敢带上去。

后来他不知从哪听来的土方子,说插根茶叶梗可以杀菌又防止耳洞长起来,第二天拿了一堆给二宫,让他帮忙插上。

二宫握着茶叶梗不知所措,哆哆嗦嗦凑上去,看见他耳朵上的血痕一阵发晕。

可樱井已经闭着眼侧过身子,他咬了咬牙,也闭着眼往前一戳——

“嗷”一声高昂的尖叫,刺的在场人耳朵都疼起来纷纷侧目。

樱井眼泪汪汪的往边上一跳:“你想谋杀我吗?!”

二宫看着手上已经折断的茶叶梗。

确实和谋杀没两样了。

“我……再试试,再试试。”

虽然最后艰难的成功了,但他也在桌上晕着趴了一个下午。

樱井才知道他晕血,抱歉的要命,第二天给他带来了一整盒的烧猪肝,说:“晕血就要多补血,我问过了,都说这个最补血。”

二宫有气无力的骂他,说:“你果真是个笨蛋吧。”但还是拿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樱井交叉着手坐在对面,看他嚼了半天,忍不住问:“味道怎么样?”

二宫终于咽下去:“嗯……有点咸。”

“不好吃吗?”

“没有的事,你妈妈的手艺挺好的。”

“不是我妈妈,是我,是樱井主厨的处女作噢。”樱井眯起眼有些得意的样子,然后给自己也夹了一块,只是刚放进嘴里就呸呸吐了出来,“好咸!”

二宫叹口气放下筷子,语重心长的伸手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樱井主厨,你的前途堪忧啊。”

“……”

 

寒假的时候樱井一个人去打了脐环,瞒了很久,几乎到好透了才告诉二宫。

当时正好是在棒球部的更衣室,二宫震惊到直接扒开他的衣服,看到肚脐上方一枚亮晶晶的圆环。

他目瞪口呆:“谁给你的胆子,明明打个耳钉都痛成那样了,怎么还敢去打这个?”

樱井有些心虚,小声的说:“当时nino不是没打吗,我想替你打一个,因为耳朵太疼就选了这里……”

又拿手指弹弹那枚脐环,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这次我可以自己插茶叶梗了哦。”

就差背后长出一条尾巴晃着求表扬了。

二宫想骂他笨蛋,临到嘴边却变成了痛不痛。

樱井摇摇头,想握着他的手摸上那枚脐环,说:“你摸摸,很好玩的。”

被握住的手背有种异样的热度,像是生出了密密麻麻的火苗,一寸一寸侵蚀皮肤,这种感觉来的太过莫名又太过突然,让他的大脑瞬间空白。

二宫猛地抽回手,反应过来又觉得这样太不礼貌,解释说:“我自己来,你抓着我紧张。”

幸好樱井没有在意,应了一声就不再有动作。

二宫松了口气伸出手指,接触到那枚脐环时凉凉的,贴近皮肤的那部分却带着体温。

他有一秒的恍惚,觉得自己摸着的不是个脐环,反倒感觉那枚金属在微微跳动,一下一下像连接着心脏。

不,是像颗心脏。

二宫触电似的收回手:“你这个人,肚子里是长了心还会跳吗?”

没想到对面的人低着头应了一声:“是,的确长了颗心。”

“……一个人怎么会有两颗心脏?看来樱井同学得好好看看书,在学习一下啊。”

“生物学上说不通,但是心理学上说得通。”樱井眨眨眼睛,“一颗为了自己跳,另一颗为了喜欢的人跳。”

“诶?!”

所以……是有了喜欢的人吗?

樱井确实很受欢迎,偷偷喜欢他的女孩子不计其数,从放学的鞋柜里几乎每天都有人塞上一两封信就能看出。他打趣过,可却从来没听樱井认真回答这种事,更不知道那些信最后怎么处理了。

在这十代血液最为沸腾的时候,互相吸引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事情,而且朋友终于有了喜欢的人,怎么说都应该感到高兴去祝贺的吧?

可二宫还是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有种拥挤的情绪填满了胸口,堵得他心慌意乱,最后把这些全权归结于羡慕或是嫉妒。

羡慕或是嫉妒,那些自己从来不曾拥有的感情。

他想,太小心眼了吧二宫和也,对方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怎么能在心底产生这种恶劣的情绪?不道歉真是说不过去吧?

而现实里他只是呆立在原地。

樱井转过去,从储物柜里拿出队服:“是我编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没、没有,”二宫干笑,低下头从他手里接过衣服,“走吧,今天打防守。”

 

第二年樱井翔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致辞,染了一头鲜艳的黄毛。

二宫在台下揪揪自己的发尾,明明是一起染的同个颜色,怎么樱井的就好像更好看点。

他抬眼望去,和平时那个陪他胡闹、插科打诨的人不一样,现在站在台上那个,大概是真正的樱井翔。

口齿清晰,发言流畅,单边的耳钉在那盏大灯下反射微弱的光。

然后樱井扫一眼台下,在黑暗中一瞬间似乎对上了他的眼睛,然后趁着念词的空隙朝他的方向笑起来。

整个人看起来柔软的要命。

那瞬间他只觉得周围的噪音都小下去,听见穿越整个大厅呼啸而来的风,听见血液奔腾在身体的每个角落,听见自己胸膛里沉重跳动的声音。

扑通扑通。

明明应该是找不到他的,在这乌压压的人群里。

可二宫就是觉得,他找到了自己。

 

然而樱井翔的人生大部分在出生前就都被安排好,上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再到婚姻,相亲见面什么的都只是形式,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他人生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交上了二宫和也这个朋友。

他从不提及家里的事,偶尔被二宫问到打耳洞染发什么的没事吗时,都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到后来二宫也不再提。

直到升学考后那个假期的某天凌晨,二宫家的门被敲响了。

窗外下着倾盆大雨,雨丝撞在玻璃上,打出钝响,浓墨一般的夜色里偶尔传出一两声鸟叫,听着就让人竖起寒毛。

是父亲去开的门,喊他下楼时还小声嘟囔着这么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强盗呢。

二宫也奇怪,知道他家地址的人只有樱井,但这个点出现未免也太不符合常理。

他走到门口,看见一个狼狈的要命的樱井翔。

平时蓬松的刘海现在湿成了一缕一缕的贴在额头上,显得有些滑稽,衣服也因为被雨淋湿深了一个色号。

二宫询问的话还没出口,就被一个潮湿的拥抱打断了。

樱井颤抖着手拥住他,说:“nino,我要订婚了。”

语气里是从未听过的慌乱。

天空轰的一声劈下闪电,把二宫还愣怔的脸照的雪白,那瞬他看见夜色被雨丝劈开,最后一一碎进泥土里。

像一些还没理清的思绪和没说出的话,没来得及思考,就通通作废。

 

二宫把樱井拉进自己房间,灯光把他的狼狈模样又放大了几倍,咬着下唇双眼通红,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他叹口气,在抽屉里翻找出一条新毛巾递给樱井:“你先擦干点,要不准得感冒。还好水刚关,我给你再去开会,待会冲一冲。”

樱井接过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一把,说:“算了,别麻烦了。”

二宫看着他的动作欲言又止,盘着腿在他对面坐下来,才说出一个“你”就被樱井打断了。

他说:“Nino,你的志愿,现在该告诉我了吧?”

二宫愣了一下,不明白这时候怎么会说起这件事,但他确实一直没提。

樱井的成绩一向顶尖,所有考试都跌不出前几名,连最刻薄的教导主任都说,这个学生东大庆应触手可及。

但二宫不一样,前两年他根本没有把心放在学习上,吊车尾也觉得无所谓,到最后一学期幡然醒悟时,已经来不及了。

填志愿表的时候,他在升学和就业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勾了升学。

还是想再努力一把试试看啊。

樱井没忍住,来问他想考什么学校,他都笑笑岔开话题。也许樱井是想和他考同一所学校的,但二宫怎么想都觉得太不公平,樱井能上的他上不了,他能上的对樱井来说又太差。

这是现实。

前十六年他对别人怎样毫无兴趣漠不关心,觉得人和人之间原本就是个体存在,非要把这些个体联系在一起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但是樱井把他外边的硬壳撬开了,用行动告诉他不是这样的,还有个人可以在球场上与他并肩作战,在球场外陪他插科打诨。

在其他人眼里樱井是完美的毫无缺陷的,但在二宫眼里不是。

他有很多缺点,击球时老是偏右,接球时习惯性闭眼,比赛赢了以后喜欢直接把人抱起来庆祝,被二宫说了很多次还是改不了。

他开心的时候会笑,难过的时候会哭,生气的时候会大发雷霆,委屈的时候会闹小孩子脾气,非得好言好语哄上几句。

他太真实。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所以凭什么要求这个人和他过一样的人生? 

生活在这样复杂的世界里,被其中同圆周率一样从不重复也毫无规则的事情拉扯着朝世界尽头盲目地跋涉而去,指不定哪天就会后悔。

这个哪天也许是几年后,也许是几个月后,又可能只是几天后,可冲动带来的后果却无法改变。

他不想后悔。

又想或许生活就是这样,拿两年相处换一个分道扬镳。

好像挺值。

二宫干笑一声,站起来在樱井肩膀上拍拍,说:“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接着像逃走似的就要开门出去开热水器。

只是刚触碰到门把手,就听见樱井在他背后开口:“我……会留在东京。”

二宫没回头,握着门把的手指曲了又直。

最后他对着门,说:“嗯,我知道。”

 

等水好不容易热了,二宫坚持把樱井推去洗澡,说我可不想明天早上看见个病鬼。

樱井没办法,洗完出来时穿着二宫给他的明显小了一号的睡衣,袖子裤腿都短了一截,看起来很滑稽。

二宫边笑边整理床铺:“你睡里面,我睡相不好怕把你挤下来。”

樱井从他手里扯过被子,径直闭起眼躺在了外侧,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

二宫拿他没办法,关了灯爬到了里侧。

凌晨两三点应该是天色最黑的时候,又拉着窗帘没有一丝光亮,只有书桌上的夜光贴纸发着莹莹的光。

单人床很窄,两个即将成年的男孩挤在上面,稍稍动一动都有些吱嘎吱嘎的响声,两个人只好背紧紧贴着背。

这个距离太近太过陌生,一瞬间没有人说话,空气像凝固了似的。

樱井朝着外边,刚好对上那点光:“这贴纸你还留着啊。”

二宫应了声,说:“不是挺好看的吗,还是天秤座形状的。”

明明买的时候嘟囔幼稚的要命的人也是他。

樱井盯了那块发亮的地方一会,接着声音传出来,闷闷的:“她叫爱知。”

这个名字是第一次听见,二宫没反应过来,径直问:“谁?”

樱井没说话,但背脊明显僵硬了一下。

二宫愣了两下,才明白他大概是在说自己的订婚对象,一时半会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隔了会才结结巴巴说:“噢噢,可爱吗?”

樱井沉默了会,说:“眼睛像你。”

“喂,哪有拿女孩子和我比的啊!”二宫好气又好笑,拿胳膊肘撞了身后的人一把。

这一下带了些力道,还真有些疼,樱井拿手抵住他的胳膊,说:“总之挺可爱的,但我们才见过一面。”

“哈?”

“年前一起吃了个饭,然后这个人突然就变成了我的未婚妻,很不可思议吧?”

气氛明显往一个沉重的方向去了。

“别这么悲观嘛,”二宫干咳一声,试图把气氛拉回来,“你想女孩子嘛胸大腰细腿长,没有人不喜欢36D!”

“……没有36D。”

“那34C也不错。”

“……也没有34C。”

“诶,难道是飞机场吗?!那就有点难办了啊。”

樱井被他逗笑了,笑完又叹气,语气里都是无奈:“你啊……脑子里就不能想点别的了?”

二宫半开玩笑半安慰似的说:“sho酱,别担心,有句话叫日久生情听过吗?”

“别乱用词,”樱井把被子往高拉了一把,几乎遮住了整张脸,“现在还是睡吧。”

“你这是想捂死我杀人灭口吗?”

“我是怕冻着你,笨蛋。”

“谢谢,那麻烦把被子松过来点,我的人都快盖不住了。”

“再松就全到你那边了!”

“……”

 

两个人闹了半晌,终于被压下的睡意又涌上来,有默契的停下来从中间平分了被子,互道了一声晚安。

就在即将陷入深眠的那秒,二宫听见背后的人喃喃。

“可是我不信日久生情,我更相信……一见钟情。”

声音轻的像叹息,甚至没法分辨是梦还是现实。

二宫迷迷糊糊的想,信不信又有什么用呢。

摆在樱井面前的道路太过笔直平坦,边上甚至镶着金边,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但上天给了这把金汤勺,就收走了他在某些方面的选择权利。

果然是公平的。

这种冷冰冰的公平也让二宫觉得樱井有些可怜。

 

二宫报读的大学在千叶的乡下,偏僻的要命,连找个便利店都要十分钟那种。

更何况他报的化学专业,统共只有一个班,虽然现在要挤破头,但在那个年代非常冷门,只有少部分压线上档生愿意‘屈就’。

同学少带来的后果就是朋友少,能说话的人一只手数的过来。

这样的感觉陌生又熟悉,像又回到了那个壳里,缩手缩脚,四处是壁。

每天生活都差不太多,起床,上课,下课,写作业,唯一的调剂就是偶尔能接到樱井的电话。

虽然他那边永远是吵嚷着的。

樱井读的是大热门经济类,他所在的学校本就是金字塔顶端,集结了全国各地最优秀的学生,但就算这样,他在其中还是脱颖而出,甚至在第二年就当上学生会长。

后来假期的时候二宫回东京,樱井约他出去喝酒,说还有几个朋友想给他介绍一下。

他去了,原以为只有几个人,没想到门一开吵吵闹闹十几个人,包厢里又是烟又是酒,一派乱七八糟的气氛。

二宫缩在角落里,听樱井兴奋地一个个指给他介绍。

他们说的话题他听不懂,他们开的玩笑他也笑不出来,而樱井却在其中游刃有余。

咽下的酒火辣辣的灼烧着胃部,二宫觉得一阵烦躁。

怎么说呢,大概就是明明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而我却只是你一众朋友里最不起眼的那个。

这样的樱井翔陌生的要命。

那天结束的很晚,最后只剩下他和樱井,前一秒送人出门的时候明明还是一副醉样,后一秒却挺直了腰背转过来看他:“nino,你不开心。”

模样眼神都是清醒。

“没有。”二宫喝了不少,但脑子里还留了些理智,从沙发上捞起被压的皱巴巴的外套试图穿上。

“如果是因为刚刚那些人,那我以后都不再叫他们出来了。”

“真的没有。”

“我有时候一点都不懂你,”樱井看他套上一只袖子后再也找不到第二只的样子,叹口气过去帮他拉了一把,“要怎样你才会开心?”

“都说了是没有的事!——”

二宫迈两步想出门,没想到擦肩时樱井猛地拽住他抵在了门上,冰冷的门板总算让他有些清醒过来:“你……”

“你为什么总不肯说真心话?”

二宫咬着下唇不说话。

樱井等了许久,终于抛下第二句话:“那好,假如让你许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想让你不去看别人一眼。

想让你只有一个朋友。

酒精的作用真是太强大了,勾出人心底隐秘又强大的独占欲,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想法从哪冒出头,但它就是这样凭空产生。

二宫甚至觉得那刻的自己可怕极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着樱井的眼睛撒谎了:“那就给我一个实验室吧。”

听到他的回答后,樱井好像瞬间醉了,眼眸中飞快蒙上一层雾气,原本钳制住他的手也失了力气。

“好,我会给你,所以你不要不开心了……”他软软的倒在二宫肩上,喃喃,“nino,我有点想吐……”

果然喝醉了吧。

二宫没把那天的话当回事,那个假期他们没再见过,开了学也急匆匆回校,樱井照旧给他打电话,只是少了那些嘈杂的背景音。

可没想到就在他临近毕业准备实习时,樱井给他寄了一把钥匙还附带一个地址,余下什么话都没说。

二宫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到了地方一看,真是一个实验室。

他果然言出必行。

二宫想,假如那时候他要的不是一个实验室,而是说出了那些可怕的心声,结局又会是怎样呢?

又想当初樱井母亲告诉樱井被订婚时,他是否也是一样的心情呢?

可惜这些东西他永远不会知晓。

这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

那天二宫一个人在那冷冰冰的堆仪器中间坐了一天,到最后他终于仔细算清楚——

欠樱井翔的,大概这辈子都还不了。

 

04

时间换到现在。

二宫喝口酒接了话尾:“结婚啊……”

“说起来,”樱井转过头看他,眼神有些怪,“nino有想过结婚么?”

二宫一呛:“怎么可能想这种事,每天忙工作上的事都来不及,连恋爱都没时间谈,还说结婚?”

“也是,你还没想着结婚,那我怎么就要结婚了呢?”

“这不一样吧……”

樱井悠悠转回头,岔开了话题:“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什么实验,现在怎么样了?”

被提到了烦心事,二宫叹口气把酒杯往桌上一搁:“是生物燃料,现在资源这么稀缺,如果成功的话应该能解燃眉之急。这段时间断断续续实验了上百种,不出意料,全灭。”

“这么难?那为什么不继续用原来那些?”

“粮食都不够吃,哪能用来做燃料?所以啊,我肩上的担子可是很重的——”

“想起来,前几个月我看新闻,北欧那边出了新的化学分析仪器,我给你订了一台,这段时间应该会送到了。”

“诶?!你怎么又擅作主张……”

“nino,”樱井打断他,“作为朋友,我能为你做的也只能有这些。”

“不能这样说,你已经买了那么多……”

“所以也不差这台。”

二宫皱眉:“至少你该和我商量,而不是这样通知我。一台仪器少说也得上亿,更何况连是什么用处都不清楚,樱井翔,有钱也不是你这样花的!”

樱井沉默了一会,再抬头时面上表情似笑非笑:“我以为……以我们的关系不会提到钱。”

二宫哽住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激动的挺直了腰,这些年樱井先斩后奏的次数不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执着于这一次。

大概是因为太多次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多事情等他知道时已经变成难以改变的定局。

他心中有股莫名的火气,这认知让二宫觉得自己像个十代的毛头小孩,总是喜欢做点毫无意义的事。

“我……抱歉,是我太激动了。”手心渗出一些滑溜溜的汗,二宫往裤腿上擦擦手,换了只手去握酒杯,“自罚一杯。”

没想到樱井看一眼就皱眉:“手怎么了?”

二宫一愣,才想起手背上贴着的纱布,下意识的收回来放到桌面下:“噢,下午不小心烧到了一点,叫助手给我处理了。”

“手给我看看。”

“啊?”

“手给我!”

“凶什么啊……”二宫嘴上小声嘟囔了一句,但还是乖乖伸出手。

樱井仔细看了两眼:“包的还挺好。”

说完就捏了一把。

“啊!痛!”

樱井凉飕飕的瞪他:“知道痛就对了,看你下次还这么不小心。”

接着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在二宫不解的目光里穿起外套:“受伤了还喝酒,你是不想好了吗?之前是不知道,但现在我知道了,你以为我还会让你为所欲为?”

二宫讪讪收回手:“都说了是不小心……”

“走了,”樱井拿起桌上的账单,把外套丢给了他,“隔壁的豚骨拉面也很好吃。”

抓着衣服的手指屈了又伸,二宫看着樱井翔的背影,只觉得那是一团理不清还斩不断的乱糟糟。

他想,这个人做的最绝的大概就是这点,在不经意之间给出温柔,自己却没有半点意识,可这些东西于他来说,或许是如同蜜糖砒霜一般的存在。

明明知道是毒,可偏偏又让人牵肠挂肚。

他不明白。

 

05

那以后两个多月樱井都没有再联络他,报纸上说这阵子股市震荡的厉害,想来樱井也是忙的焦头烂额了。

但二宫也没什么闲心担心他,自己手边的项目迟迟没有进展,虽然他一开始是个不折不扣的关系户,但前些年好歹也是有些贡献的,才没让院长发话让他换个实验。

又正好临近香川的毕业论文期,看他整天忙得胡子拉碴,憔悴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厥过去的样子,二宫挥挥手让他先回去把论文写完了再来。

香川不肯,觉得这样太不负责任,二宫翻个白眼说你再不回去睡一觉我就给你挂科,他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于是所有担子又落到他一个人肩上。

培养箱里散乱放了上百个培养皿,有几个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发霉了,二宫只好一个个都拿出来检查内部情况。

到一半时接到樱井的电话,说是爱知在国外陪祖母没时间,问二宫能不能一起去买点东西,他一个人决定不了。

二宫把手机夹在颈边,手上动作没停:“买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选择困难症?”

“杂七杂八的,我没经验。”

“嗯?”

“大概就是……请柬喜糖之类的。”

二宫手一抖直接毁了一个培养皿,他镇定的记下编号:“我也没经验,而且今天香川不在,忙的要命……”

“噢,”樱井打断他,“我到你实验室楼下了。”

“……”

二十分钟后。

商店里的请柬多到让人眼花缭乱,实在是没法选,只好找店主要来了全店图鉴。

只是翻了半天,樱井说这个有金粉的好那个有丝带的也好,反正个个都好,没听出来他到底喜欢哪种,每一种似乎都有可取之处。

二宫觉得头很沉,明明不是他结婚,却要放下手头工作来这给他服务:“……没有一个特别好吗?”

樱井抬起头:“你觉得那个特别好?”

好嘛,又把问题抛回来。

二宫把图鉴往前翻了几页,确实有一种抓住了他的眼睛,没有金粉没有丝带,就是简简单单的白底黑字,但在角落画龙点睛的印了一朵小樱花。

他眯着眼看了两眼:“我觉得这个特别好——” 

“那就这个。”没想到樱井点点头,径直拿起那本图鉴向柜台走去。

“诶?!”二宫震惊的拽住他,“你真的觉得好?”

“嗯,的确很合适。”

“就这么简单的决定了吗,不再多看看了?”

“我相信你的眼光,”樱井眨眨眼睛,“走吧,还有很多要决定的。”

……

二宫相信樱井的选择困难症是真的犯了,无论什么,大大小小无论什么全都选不出来,最终都把选择权交给他。

总有种为他人选嫁衣的感觉。

折磨。

他试着问真的没关系吗,可樱井特别随意的说你选和我选不是一样吗。

在确定了喜糖是最后一项后,二宫终于松一口气:“你这人,我还以为连戒指都要我帮你选呢……”

没想到樱井摸摸口袋,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个绒布盒子:“说到这个,你戴上试试,看看好不好看。”

二宫彻底愣住了,当前他站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糖果里,嘴里还嚼着刚刚试吃的水果软糖,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挥之不去。

甚至怀疑这糖里是不是被人下了药,才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又或者是樱井被人下了药,才做出这些不合常理的举动来。

他结结巴巴说:“肯定戴不上……”

反应过来时,樱井已经抓过他的手,把戒指径直往上套:“不试试怎么知道?”

素环。

无名指。

尺寸正好。

樱井垂着眼看不清神色,手掌牢牢扣住他的手腕,掌心滚烫。

他轻轻摩挲着那枚戒指喃喃:“你看,多合适啊——”

二宫眼神落到手上,戒指安静的呆在他的手指上,反射出些头顶圆润的光来。

他想,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呢,应该夸赞一句是啊戒指是很好看吗?

可这一切都像个玩笑。

这枚戒指不属于他,到最后会在所有人眼前被套在另一个人的手指上,那个人脸上会挂上幸福的笑,那个人或许还会流一两滴高兴的泪,那个人不是他。

手指像是被火灼了一般疼。

“啊、啊,是很好看,”二宫飞快摘下戒指塞回樱井手里,“但它不该在我手上。”

樱井没看他,只把戒指小心翼翼收回去:“买完了,我送你回实验室。”

不知为何这模样看的二宫攥紧了手,等他意识到时,指甲已经在掌心留下了四个半月形的印痕。

真是,别胡闹啊。

 

06

婚礼前夕正好赶上二宫的忙碌期,有一种食品海藻中提取的样本似乎达到了预期值,实验终于有了进展,他忙的焦头烂额,天天加班到深夜,就差直接睡在那里了。

可在凌晨时还是接到了电话,响了两遍,终于让他放下了手头工作。

二宫接起来,电话那头声音很嘈杂,可等了半天都没人对着听筒说话。

他想也许是按错了键,刚想挂断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让他来,他一定会来的!我和你们打赌……”樱井明显是喝醉了,声音高亢的很,和平时完全不一样,“明天就是婚礼了……最后的单身夜、夜……”

又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后,换了个人接,大概是在那边陪着的朋友:“实在抱歉,sho桑喝醉了,我们打算送他回去的,可他不肯又反抗的厉害,一定要我们打给你……”

二宫觉得头疼的要命。

赶到的时候一圈人围在门口,见到他就和见了救星似的鞠躬。

他没办法,叹口气打开了包厢的门。

显示屏上放着无声的歌,樱井却唱的声嘶力竭,看二宫进来忽的停下来,咧嘴笑了。

他说:“你来了……我一直、一直在等你。”

这幅样子不知为何又勾起二宫心底的火气,他猛地把樱井从沙发上扯起来:“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樱井还是笑眯眯的,越过他的肩膀朝门的方向喊:“你们都走,不然nino又要不高兴了……”

二宫的脊背僵了一会,说:“你到底想怎样?”

“你生气了?对不起……”樱井垂下头,捧住二宫揪住自己领口的手,“可我只想,想你陪我喝最后一杯……”

二宫皱起眉看他,看他孤零零的坐在一堆空酒瓶里,看他有些凌乱的头发,看他还沾了一些不知是谁的唇膏的脸颊。

这狼狈的模样陌生又熟悉。

你为什么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他抓起边上一只还剩大半的酒瓶,也没管是什么酒,扬起脖子就往喉咙里灌。

二宫没吃晚饭,这酒的度数也不低,穿过食道落向胃部时带了一阵灼烧刺痛的感觉,惹的全身都打了个颤栗。

樱井看他脸色越喝越白,觉得不对想来夺酒瓶,却被用力推开。

直到里面的酒全空了,二宫咬着牙把空瓶往桌上一拍,不知为何红了眼:“够了吗?”

 

回去的车里樱井一直不作声,二宫也随他去。

两个人之间明明只隔了一只手掌的距离,却如同一条燃烧着的岩床,泛出的热气同时灼伤了两边的人。

废了老大劲才把这个喝到烂醉的人搬到床上,再直起腰时二宫出了一身虚汗,连着胃也疼起来,他正想走却被人拽住了衣角。

“能不能别走……”

二宫想去掰开那只手,没想到樱井用力的要命,连骨节都攥紧到泛白。

他只好安慰似的拍拍那只手:“我不走,放开好不好?”

然而那只手把他往后拉拉:“别走……”

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二宫没办法,只好在床边坐下,从口袋里摸出支烟来点上,抬起头才看见天花板上贴着的巨幅荧光贴纸。

天秤座的形状,简直是他贴在老家台灯上的放大版。

亲爱的阿斯特里亚,你钢筋铁骨,你刀枪不入,你杀出一条血路,但后来你为什么又回到了天上呢?

是因为孤身奋战?

还是因为知道‘救命’喊得再大声,都不会有人来救吗?

他仰着脖子看,眼睛一瞬没眨,只觉得连呼吸都要被吞没,直到手上的烟燃到尽头烫了手指,才如梦初醒。

樱井似乎已经睡熟了,呼吸平稳又绵长。

二宫沉默的帮他盖了毯子,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擦掉了那道残留的唇膏印子。

再开口时声音颤抖的厉害:“……大概,我也是个笨蛋吧。”

 

‘咔嚓’一声关门声后,樱井睁开眼睛,手指轻轻触到二宫刚刚靠过的位置,那一块的床单些微的皱起,甚至还带着点余温。

果然还是留不住。

面对二宫的时候,他总觉得无能为力,越想对他好一些就越小心翼翼,越不敢接近。

他想他是害怕被拒绝的,才不由分说的把自己认为最好的硬塞到二宫手里。

可到最后那个人还是后退着生出了刺,变得不可捉摸。

他撑起来坐了许久,终于弯腰打开抽屉,从最深处拿出一个绒盒来。

里面装的是枚脐环,是他最初带的那枚,因为材质不错,过了这么多年也只是光泽稍微黯淡了些。

其实他换过很多枚,但换来换去还是觉得原来的最好,在这种事情上,他总是认定了一种就不愿改变。

定下结婚日期那天把它摘了下来,到现在已经快半年,之前脐环的洞竟然差不多就要合上,新生的肉几乎堵死了原来的洞。

掀开T恤的下摆,樱井抓起脐环比划了两下,莫名想起很多年以前刚打完这个洞的时候,他痛的要命又不敢说,一个人咬着牙把防感染的茶叶梗往里面戳,不知流了多少泪。

如今竟没了半点恐惧,他硬生生扎下去,连眼睛都没眨。

鲜血一下子涌出来。

樱井抖着手把脐环扣上去,明明沾了一掌的血,却给他带来安全感。

是这些痛让他清晰,那些不断在岁月里翻滚颠簸、看起来割舍不掉的耿耿于怀,他不信,不信那些全是寂寞十足的内心戏。

他轻轻抚摸那枚脐环:“kazu,我已经没有再一次去开这个洞的勇气了……”

 

07

二宫想他该回家静下心睡一觉的,可鬼使神差的又回了实验室,喝了酒又胃疼还敢上工的,估计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只开了一盏灯,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孤零零的,但仅仅这盏灯,都让他觉得眼睛刺痛。

眼泪落到培养皿里,把里面的样本冲的一塌糊涂。

他果然什么都做不好。

二宫终于吸吸鼻子,放了全身力气,任凭自己歪倒在椅背上。

只有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自己有多么想要回去,原则没那么重要,底线没那么死板,妥协也不代表软弱。

其实看到樱井难受会心疼。

想让他不要那么疲惫。

想知道今天他认真吃饭了没有。

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什么很久没说话。

想窝在一起,抬头的时候把水杯递过去。

想隐藏目光,发现他皱眉就抚平。

后来二宫闭上眼昏昏入睡,梦见天空的飞鸟和海里跃腾的鱼他们深爱着,可是他们生来就是要错过。

他们的一生抵不过其他浪花中的一朵浪花,飞鸟终将燃作星火坠落,游鱼终将化为白骨葬身海底。

梦里的樱井翔站在他对岸,从现在的模样开始一点点变小,变成最初遇见的样子。

“能不能别走……”

“你来了……我一直、一直在等你。”

“你看,多合适啊——”

“走了,隔壁的豚骨拉面也很好吃。”

“你为什么总不肯说真心话?”

“可是我不信日久生情,我更相信……一见钟情。”

“眼睛像你。”

“nino,我要订婚了。”

“一颗为了自己跳,另一颗为了喜欢的人跳。”

“我也可以自己插茶叶梗了哦。”

“不是我妈妈,是我,是樱井主厨的处女作噢。”

“请,教我打棒球!”

“找你。”

 

再没有了。

那瞬,他似乎听见身体里裂出一声孤鸟临终前撕心的长啸。

只是落在寂静的夜里,轻巧的打了个旋就消失。

 

08

他早该承认的。

他喜欢樱井翔。

他只是,害怕而已。

 

09

闹钟响起来,香川伸了个懒腰,从毯子里伸出手来摁掉。

闹钟定的比平时早,上周二宫说下午有要紧的事情,所以让他今天提早去。

说起来,二宫老师居然也有请假的日子,还真是稀奇。

夏日的早晨总是带着雾气,明明还没到雨季,骑一路自行车就和被水淋过似的,从发丝湿到T恤,特别难受。

实验室的门没锁,香川心下奇怪,难道二宫老师昨晚又通了宵没回去?他推开门,眼前的场面让他高呼出声——

“老师!”

 

二宫缓缓睁开眼,白色的天花板和柔软的被子有一瞬让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哪。

边上香川驾着腿削苹果,絮絮叨叨的开始说:“诊断是空腹喝酒导致的急性胃出血,还好没到要手术的程度。老师,我倒不知道实验室哪里有酒了,难不成你是酒精兑水喝了?”

二宫只觉得嗓子痛的厉害,转过身想去捞桌上的水杯,只是被手上挂着水的细管阻挡了。

香川叹口气伸手替他拿了:“二宫老师,你也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吧,今天早上我一开门看见你倒在地上,前面还有几口血,吓得我腿都软了……”

二宫打断他,声音沙哑的厉害:“几点了?”

香川看看手表:“快四点了。”

二宫捧着水杯慢慢嘬了几口,水温有些凉,流过喉咙有一种极度真实的感觉。

下午一点是樱井的婚礼,按现在的时间来说他已经是错过了。让香川拿来了手机,可惜早已因为没电关了机。

又问护士小姐借来了充电线,一开机果然看见一排未接来电,最近一个是半小时前。

二宫沉默一会,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走。

香川一惊,登一下站起来拽住他的胳膊,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也咕噜噜的滚到地上:“你要去哪?!”

“我和人约好了。”

“老师!你可是差点死了啊?!”

“没事的,我去去就来。”

“可是……”

“还没死不是吗?”二宫转过头,看见香川脸上气急败坏的神情,像极了他还在读书时候的样子,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放心,你老师我可是很顽强的。”

 

事已至此,所以他必须去。

他想起他过的这些年,他的举步维艰,他的作茧自缚,他的画地为牢,他一切的一切,都该告一段落了。

看一眼也好,他得让自己彻底死心。

外边的天空干净的要命,没有浮云,没有飞鸟。

二宫想,也许所有飞鸟都死在昨晚了。

站在礼堂门口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穿的随便的要命,从医院直接就过来了,之前樱井带给他的礼服还在家里。

他叹口气,算了,至少不是病号服。

接着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其实想过,里面的场景会是怎么样的,或是赶上交换戒指,或是共筹交错,再不济就是已经开始谢客,唯独没想到眼前这种——

偌大的宴客厅空空荡荡,只一个樱井翔在红毯尽头站着,手上捧着一束桔梗,脸上表情像哭又像笑。

桔梗,永恒的爱,也是无望的爱。

他说:“nino,生日快乐。”

二宫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愣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婚礼结束了?”

“嘛,”樱井抿嘴笑起来,“给你唱一首生日歌吧——”

“你能不能先解释一下!?”

“婚礼被我搞砸了,就这么简单,嗯……我们一定要隔着那么远说话吗?”

“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二宫咬着牙,声音很轻,继而渐渐大起来,“樱井翔,你知道吗,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假如我明天就死掉的话,我会因为今天而觉得没有遗憾,但你告诉我,现在这些又是什么?”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既然你不愿过来,那剩下的路就由我来走。”

樱井垂着头,手掌抚上那束花,脚步却坚定的向前迈着。

“原本我以为我们就这样了,就这样各不相欠的活下去。但后来我看见你挑的请柬被人拿在手里,你挑的伴手礼被一份份送出去,我就想,为什么主角不是你、不是二宫和也呢?

“我没为你赴汤蹈火过,可奋不顾身心甘情愿一败涂地的时刻,从来没少过,我站在这里,不过是自以为这等待,足以让人不再辜负。

“是,我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年,喜欢到想忘记你。可我没办法,我甚至咬牙嫉妒你,如此轻易就能得知我的言外之意,得知我的欲言又止,再得到我的真心。

“所以,你能陪我一起走接下来的路吗?”

 

他说完很久,二宫都站在原地没动。

这段空白的时间与空气像在两人之间拉起了一条线,用力的来回拉扯,又像是比在手里的刀刃,稍稍一歪就会割伤心脏。

樱井终于走到他面前,苦笑着叹气:“对不起……果然还是很难接受吧。”

“要是我明天就死了呢?”

“为什么你今天老是说些不吉利的话?”樱井皱眉,“那就更应该趁着今天拥抱。”

“因为……”二宫终于抬起头,眼眶血红,他猛地揪起樱井的领子,“你这个混蛋!”

人似乎总会在某一瞬间,爆发性的长大,爆发性的觉悟,爆发性的知道某个真相,让原本没有什么意义的时间的刻度,成了一道分界线。

比如现在。

 

二宫闭上眼,吻了上去。

 

10

也许并不是所有飞鸟都死在昨晚。

至少,他幸存了下来。

 

 

 

 

 

END

 

本来是情人节大礼包 又怕被打 所以提早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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